玩泥巴

我是個從小在都市中長大的孩子。小時候印象中的自然,就是家對面空地等待蓋樓的鐵皮上,總在早晨盛開的牽牛花還有葉子上鮮豔的瓢蟲。不知道是自己對小時候的記憶就很模糊,還是真的缺少了童年經驗,從小到大,好像不記得曾因為在外玩耍弄髒過手。

大學的時候,雖然很享受玩陶土的樂趣,但每次經過公園的沙堆,也還是用大人的心態好奇,那堆沙是做什麼用的?沙堆中有沒有狗狗便便?誰會想要玩得髒兮兮的?誰又會讓他們的孩子在沙堆中玩得髒兮兮的?既使到後來,雖然對於生態環境的認識多了,對自然的態度也有許多轉變,然而或許因為缺少與幼兒相處的經驗,我還是不曾想過沙堆對孩子的重要性。直到十月底,我和先生一起飛到美國德州學習自然建築(Natural Building)。我才從親身體驗中感受到孩子發現孩子玩沙、玩泥巴是多麼自然的一件事。

十ㄧ天的密集課程訓練中,每天都有資深前輩的演講,介紹世界各地的自然建築,以及也有數種實作計畫如火如荼地進行。參加者中有很多夫婦帶著孩子全程參與,包括不少從小在家教育的青少年,更有從小接受在家教育的成年人(與他們相談的經驗,又可以是另一個主題了!)。自然建築的工法有好幾種:乾草磚(straw bale)、乾草黏土混合(cob)、黏土磚(adobe)、土袋築牆(earth bags)、夯土等,但都是採用大地最自然原始的材料—水、土(各種成分)與乾草(麥、稻……)、木頭、石頭等最在地、低耗能的建材。為了能夠比較徹底瞭解築起一座牆的完整過程,我ㄧ開始就選擇參與兒童區沙堆矮牆與綠屋頂結合的實作計畫。帶領我的老師也是從小接受在家教育的自然建築師,二十五歲,卻在此領域專心下了七八年苦工,並已經親手蓋好自己的房子的她,為我們解說如何運用這些不同材料的組成,築起又硬又堅固的屋牆。

在她輕聲的指揮下,我們有人負責剷土、有人負責將沙運過來,有人則負責噴水,好讓沙與較黏的土混合,當這些原料都備齊後,孩子們便迫不及待地跳上去,甚至像玩泥漿摔角般將整個小小的身體撲到泥漿上!大人們似乎也被孩子的童心激發出封存許久的赤子之心,很自然地脫掉鞋子,踩在泥堆上很自然地跳起舞來,讓自己的腳趾頭全然地解放,享受腳趾頭浸在冰涼、濕軟黏土堆中、接觸大自然最原始存在的感動。經過數次的混土、加乾草、翻土、踩踏、好讓黏土堆達到最適合築牆的質與觸感,大人小孩們就在這又跳又笑的「舞蹈」過程中,很有效率地完成一堆一堆的黏土堆,然後在老師的指導下,我們的沙堆矮牆也一寸一寸地高了起來。

除了聽演講的時間之外,十ㄧ天中有空檔的時間,我都會回到這個兒童區繼續參與實作,瞭解如何用不同成分、不同觸感、質感的泥漿層層包覆、修飾這座小牆,讓它達到防風化、防水又能呼吸的效果。實作中,記得有個同學問老師,「黏土上哪找?」老師回答:「如果你想蓋黏土屋,那通常就表示你的所在附近就應該要可以找到。」我想這再次說明了自然建築的精神—在地性。但老師簡單的一句回答,再次提醒常常把綠建築掛在嘴邊的我,重新思考,「綠」建築的意義。如果無法讓居住其中的人感受到與土地的連結,那麼可以算是「綠」建築嗎?這個問題至今不斷在我腦中出現……。

當我將一團團黏土抹在牆上,協助完成最後一道築牆工作時,我努力地感受手掌與黏土接觸所帶來的踏實感,也讓時光機器帶我回到過去,一路回顧我的成長歷程,與土地的接觸確實從不曾是個顯著的元素,年輕時代的我當然也不曾認真思考過,「土地」、「空間」、「居住空間」、「家」之間的關連性。我想這對一個從小沒有玩泥巴、接觸土地經驗的孩子來說,或許並不奇怪。不過我很清楚地知道,下次當我聽到社區媽媽說,「公園中一定要保留沙堆,沙堆對孩子來說多重要啊!」的時候,我一定會舉雙手雙腳贊成的!